狂人來了

他只穿件汗衫和內褲，右手捲著條毛巾。他馬上沿著海岸沙灘跑起步來，一路那沖擊著岸邊的波浪，給踩踏著像自己身上和周圍濺起一陣陣飛沫，他直跑到阻隔著打馬煙，一條橫流入海的河畔來，這才轉頭跑回來，這樣來回約莫跑了半小時。他跑得快極了，簡直真像在田徑比賽也似的，四肢各部位動作快速而激烈，呼吸急喘著，胸部隨著急激起伏，比女人的乳房還隆著，腹部凹得卻像幾天沒曾吃過東西。汗衫早已脫掉，折掛在內褲腰上，但一個人已經變成像落湯雞，渾身汗水像瀑布一樣往下直瀉。內褲早已濕透，毛巾只揩擦額頭上汗珠，才把它擰過的，再擦了一會，便又像浸過在水裡一般。

太陽像隻大紅球剛剛浮出在龜山那邊水平線上，龜山上面籠罩著一片五彩繽紛，嬌麗得如話又如幻的朝霞。他什麼都忘了，早已神遊物外，只恨不得與天地同久。

一跑完了步，稍為休息一下，便又開始揮起拳來、飛起腿來。在空曠的海灘上使出渾身解數，像要擊退那洶湧無涯太平洋的怒濤；又像要拔掉或推倒那嵯峨莊嚴沉默的山峰，這時他完全像一個荒野中獨一無二勇猛無敵的奇人。

遼闊的海灘，無際的大海之濱，無論風雨，每晨一早只見他一個人獨自赤身裸體在那裡。然而每當深深呼吸著海濱新鮮的空氣，抬頭看看那悠悠的蒼穹，不由哀傷羨慕宇宙永恆的無窮，幾乎要像一個撒野的孩子，想匍匐著賴在沙灘上，悲哀痛哭自己的渺小和須臾。以前他都是經過大坑里再跑到海濱的，那兒有群孩子總是衝著他好奇而興奮地吶喊著：

「狂人來了，狂人來了！」

（全文收錄於李榮春全集《和平街》（晨星，2002），及《烏石帆影》（晨星，1998。作家李潼以李榮春本篇為原型，創作《頭城狂人》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