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21日 星期四

看搶孤(3)

有幾夥繼續爬上柱子的,一個接著一個地翻身上棚,棚上的人漸漸增多起來,有幾座孤棧都有人在搶起祭物來了。那第一個上棚的,曾經把棚上的一大籮子米荖(一字「米老」)一起傾瀉下來,撒得棚下遍地盡是米荖(一字「米老」)。一時引起棚下的許多孩子,連大人也在一起,都覺得很有趣,很好玩地,爭著搶起一陣子米荖(一字「米老」)來了。這人隨即爬上孤棧,一逕朝著棧梢的旗子爬上去,漸覺迷茫地就會消失在縹緲夜空中。這時看上去只賸一個人在蠕動的黑點。有幾個人也朝著另外的棧梢,急起直追的爬上來,可能就會演成一場空中爭奪戰。有幾夥人卻仍釘牢在柱子上,要掙到翻身上棚,仍有很多困難。有些柱子的,現在卻一個人都沒有了,這些人可能都是畢竟知難而潰散了。有根柱子卻僅賸一個人還獨自緊釘在那兒,顯然是被他的同志遺留在那裡。同志早已一起溜光了,只他一人不肯半途而廢,雖沒有能耐一個人獨自爬上去,只好獨自儘管釘在那裡,是否正在期待有為的志士的響應,以便貫徹不渝的初衷呢。棚上把搶下的東西,各自裝滿麻袋,馬上繫條麻繩墜下來,下面有人在接應。又有許多人翻上棚了,棚上的人還在逐漸增多,還有許多人陸續會翻上來。搶孤越顯得白熱化了,每一座孤棧都有許多人在搶起祭物了,漸漸地搶上去了。這時忽然有一個人兩隻手抓住棚沿,緊接著吊高而提昇身子,好讓兩隻手腕一起撐上來,使上半身先盤上來,然後兩條腿緊跟著便可翻上棚。這動作需要非常敏捷,只在一眨眼的工夫,可是他掙扎二次都完全失敗了,便只好整個人懸空吊在那兒打鞦韆。這種千鈞一髮的緊張危急的刺激是異常猛烈的,這種刺激立刻又把每一位觀眾帶進同一的境界,這種立感天蒼蒼地茫茫,生命頃刻即將化成一陣大風暴疾掃宇宙而長逝似的境界,對於每一個存在的生命都是極為難得的體驗,這種死的恐怖的共鳴,同時也是一種最極端的戲劇性刺激。
正當千鈞一髮之際,忽然聽見這人喊起一聲「救命」,棚上馬上有幾個人趕過來接應他,死拖活拉的這才把他救上棚。每一個想搶孤,每一個都必須從棚沿這樣翻身上棚,每一個都必須經過這種同樣的驚險,每一個都必須經過這種同樣的驚險,每一個都十分有可能發生這種同樣的情形,每一個都在表演這種同樣的生命的遊戲,每一個這種遊戲的緊張嚴肅的驚險,都會帶著每一位觀眾進於同一的境界,令其有如身歷其境的真實迫切感。沒有比像這種的表演與觀眾之間,這樣更完全消除兩者之間的距離,這樣容易而徹底地到了絕對的一體似的結合。每一個這種表演,都會使這幾萬個的每一個觀眾,完全忘我地始終沉溺融化於自己的表演中。任何其他表演的藝術,都不可能像這種絕對的真面目,毫無一份造假的假藉,以生命直接表演的忠實,能獲致更圓滿的共鳴的效果。每一個觀賞搶孤的真正本格的動機,就是為了各自滿足這種生命的緊張嚴肅的共鳴。至於剛才開始時那一陣子由牛油所引起的,那種妙趣無窮的,痛快淋漓的喝采,瘋狂的激笑,只是序曲,只是一時即興的消遣,這樣直到深夜三更,顯然都沒有一個人離得開這裡,也沒有一個人想離開這裡。及至搶孤結束,天也快亮了。
2013年搶孤文小一會場

整天整夜,這樣多人都像什麼釘牢在一起,沒有一個人離得開這裡,也沒有一個人想離開這裡。大家這樣擠在一起,想轉個身動彈一下,都會覺得困難。現在大家都想離開這裡了,這才大家開始一齊蠕動起來。一般住在本地鄉下的,都該及早趕回去,無論如何,睡覺還是很必要的。他們沒有一年不看搶孤,年紀大的已看過一輩子,還是照樣要看。宜蘭、羅東、蘇澳那邊來的,公路局已派到大隊汽車,準備通宵為他們服務。比較遠方趕來非等火車不可的,都朝火車站蜂湧而來,候車室那還用說,整個車站前的大廣場,人眾立告爆滿。還有不少人暫時疏散到媽祖宮廟,和廟前的廣場,或任何其他可容他們寬鬆駐腳一下的空間。雖然這樣在整條開蘭大馬路,以及佛祖廟前一帶,卻仍有很不少人滯留在那裡。這樣一個小地方,根本就沒有什麼更多的空間,或有任何其他比較理想的,合適的場所,可讓他們暫時休息一下。無論跑到世界那一個角落,無論發生任何事情,要像看搶孤的擠到這般程度,可能不大有吧!現在搶孤雖告結束,情形並未見得有顯著的改變。被炎陽曝晒了一天,這樣多人擠成一團直站到這個時候,只是為了看搶孤,看搶孤好像會給每個人產生一種超人的忍力。現在情形可就完全不一樣了,現在一刻也不耐煩耽擱在這裡,都恨不得早一刻飛離開這裡,都覺得很厭惡、很疲勞。但火車已經也休息了,還得等上幾個小時。火車一下子也沒辦法馬上帶走這樣多人,大家都感到實在真沒辦法這樣繼續站下去,大家都覺得非常需要休息一下子,大家便就地坐下來。這卻是沒什麼可笑的,到了這時大家都只好暫時這樣方便一下再說。大家依然覺得很懊熱,大家一直擠在一起,太陽的熱量便蘊蓄在各人的體內,迄未發散開去似的。大家就地一坐,頓覺大地的冰冷,一陣清涼沁透心脾,大家精神不禁為之一爽。這對他們這時來說,確是一樁很意外的大發現,等於在沙漠發現綠洲那樣的可喜。大家便不禁立刻五體投地的躺下來了,同時週身更感舒暢,疲勞好像也一起消失了。這是沒有什麼可笑的,大家都只有這一個辦法了。他們便以大地為床,每一個都就地躺下那裡。火車站前的廣場這樣子,媽祖宮廟及廟前也是這樣子,整條開蘭大馬路,佛祖廟前一帶,凡是所有暫時可方便一下的空間,莫不都一樣睡滿著人。
凡是遠地來看搶孤的,大概都會這樣等待回程的火車,他們並不因此因噎廢食,視看搶孤為畏途,依然很踴躍,人數且有激增的趨向。古時的搶孤根本沒有擦過什麼牛油,但很多年以來都擦牛油。不過,從來沒有聽說發生過什麼事情。只一次曾經跌下過一個人,據說是這人的老婆正在坐月子,他進過她的房間,這樣他本身便不潔淨,原就不該上棚搶孤,這就嚴犯了禁忌,因而觸怒老大公,這才招致這種後果。這人卻還保留著一條命,只是變成一個駝子,這已是像撿回來的一般。這也是很久以前了,是那些年紀很大的人說的,一般人都未曾親眼看過這樣事情。不過,搶孤既然如此驚險,絕對難保不會發生意外,因此地方有識之士,都建議該及早設法,想出一個萬全的對策。偏偏第二年事情果然發生了,有二人相繼跌下來,一個根本沒法施救,另一個正欲施以急救,也來不及了。由於這番事情,搶孤遂被廢除了。從此想再看一下當時祖先從大陸家鄉過海渡洋,到這裡來披荊斬棘,開疆拓境,所留下的這唯一的風貌,大概也永遠沒有機會了。
舊影像:李榮春於搶孤會場
(全文完)

2014年8月16日 星期六

看搶孤(2)

有許多人正忙著準備沿著柱子爬上去,都想搶起孤棚上那很多繫在孤棧的祭物。每一根柱子都簇擁著一夥人,開始在爬動著了。七八丈高的柱子,卻都塗滿了一層厚厚的牛油,單獨一個人想單純爬上去,那是一步也爬不動的,別說想爬上棚,那是會覺得比登天還困難。他們都先用一條麻索絞住油滑的柱子,雙手緊抓住麻索的兩端,好不容易才給爬上一步。這已是費盡了一番好大的工夫和力氣,這第一步便顯得萬分困難。已經過了這一會,這許多柱子之中,還沒見到有幾根給爬上這一步。爬上這一步的,都死死地儘管釘牢在那兒,一動也不能動了,要不是有人馬上把肩頭靠上去頂住他們的腳,一下子就會滑下來的。他們都準備著柴灰、或木屑,都在擦刮著牛油。但畢竟有幾個漸覺筋疲力竭了,挽著的麻索還是絞不住柱子,肩頭也撐不住他們,結果都給滑下來,只得從頭重新開始。有的便調換另一個人,為首的必須具有較堅韌的體力和意志。現在只賸二人,而且都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又給爬上一步。下面用肩頭頂著他們的,也緊抓住麻索絞住柱子,緊隨著爬上一步,好讓他們的腳繼續抵在自己的肩頭,同時下面也另有肩頭在頂住他了。現在僅有這兩夥人在逐鹿爭雄,這除了要看他們每一個人,尤其是為首的本事,更需要他們的不折不撓,團結合作奮鬥的意志。現在距離他們的勝利,卻仍非常遼遠,此去正有更大的層層困難在等待著他們。然而有一方終於也滑下來了,因而便成為一夥獨霸的局面了。第一個為首翻上棚的,除了唯一的一隻豬頭,表徵屬於他獨自應享的榮譽之外,還可搶先爬上棧梢,囊括那些旗子上所有的金牌。那一刻從棧梢往下望,棚下萬頭鑽動的群眾,可能在視覺中就會覺得像一群正蠕蠕蠢動著的螞蟻。他們再接再勵遂又繼續爬上二步,其實這繼續的二步之間,不知有多少時間的困難,又作過多少的奮鬥了,而且同時從地面層層疊疊一個緊接一個地都用肩頭一直頂住他們。這確實很不容易了,經過多少困難才給掙扎到這一步。他們到底會這樣順利繼續爬上去嗎?這還得等著瞧哩,就是他們是否再能爬得上一步,只怕都沒有一個人敢為他們這一步下賭注呢。幾萬雙眼睛卻都一樣很關心的一齊在注視他們,每一個觀眾都像一樣的變成一個非常吝嗇的守財奴,好像他們都有很多財寶藏在孤棚上,都害怕他們就會去搶那樣也似的,都恨不得他們永遠釘死在那兒。一步也再爬不動。看著他們已經萬分困難的,只能爬得上那幾步,每一個守財奴卻仍很不心甘情願的滿心遺憾,深恐他們就會這樣一步接著一步一直往上爬去。這未免太便宜了他們,難道會夾帶著藏有什麼暗器在作弊,為求達到目的,不擇手段。這就破壞了這種競技比賽的公正,抹殺了牛油在這種場合應會發揮淋漓盡致的美妙情趣的功用。然而恰在這一剎那,這一夥人卻忽而像群猴子般,一連串的倒滑下來了。立刻狐疑、不滿、遺憾的神色,便從每一隻眼睛一起冰釋,同時湧起一陣痛快淋漓的喝采,笑聲雷動,震撼山河。
攀登一步就有這樣多困難,每一步都需要許多人合作,每一步都融化著許多人的血汗,結合著許多人的百折不撓的意志。漸漸的每一根柱子,又都開始有人在爬上來,但結果又都滑下來。這樣雖然不知已經都歷盡多少折磨、挫折,每次都是極盡艱辛慘澹克服的困難,把不可能又變成可能,每次都費盡好大一把工夫,好不容易的又是一步接一步,很艱難的才爬上幾步。但一下子又是一連串地滑下來。一剎那所有努力卻又是一次盡付東流。所有的反應,又是一次萬眾空前的喝采,痛快欲絕的笑聲,恍如一波緊接一波的層瀾疊濤。因此直到目前,最高的還爬不上柱子的一半歷程。越從高處跌滑下來,反應也更猛烈,萬眾的喝采也更瘋狂,個個都不由自己地笑得停不下來。現在大家都不想再笑了,這樣笑下去真不得了,自己都受不了,都覺的笑得像會發狂。但又看到有另一夥人緊接著跟著也滑下來,這便更不由自主地,笑得更猛烈的一齊捧著肚子來,都像怕會笑破肚皮地。這樣一層厚厚的牛油,萬想不到竟會如此妙趣橫生,無窮盡的發揮著這樣大的功能。這的確是大有抵消他們這一整天不辭萬苦,為了看搶孤這種所備嚐折騰的大苦難而有餘。大家樂而忘返,不知經過多少時間,已是什麼時候了,不管如何搶孤鏡頭若未達到高峰,這一天橫豎就不會過去,這一天好像就會永遠停下來。
這樣不知又經過多少辰光,漸漸地有幾夥人,每一夥約莫都有二十幾個的樣子,都是肩疊肩的緊釘住在他們各自所據的柱子上。時間雖默默地一直過去,他們卻仍不見有任何新的動作,新的發展,卻仍一動也不動的一起靜止在那兒。但也不見得再會滑下來,顯然都在養精蓄銳,準備再接再厲克服萬難,繼續力爭朝上爬動。這樣不知又過了多久,卻仍遲遲未動,看情況那又像到了山窮水盡,都顯得後繼十分乏力的樣子。一種無法突破的沉悶的氣氛,久久地掌握著一切。然而有一位為首的,忽然開始發揮潛力,終又給爬上一步了,這一步已是費了很多時間的代價,但也只是爭到這一步。至於第二個以下的,卻仍不動的釘在那裡,畢竟都跟不上他這一步,他的腳便失去抵住的肩頭,他已脫離所屬的群體。現在從此他除了必須發揮獨自個體的能耐,其他別無他法。其實他到底是否能獨自保持這一步,可能都很有問題。看樣子他還是難免回歸群體,沒有群體的支援,自己獨自一個人確實沒辦法。然而他卻仍還能獨自發揮潛力,過了一會接連竟給爬上兩步,已經距離柱梢也不太遠了。大家都覺得出乎意外,但對他的看法卻都改觀了,現在大家對他已經充滿信心。雖然非常困苦地,不知又經過多少時間,果然他還在繼續獨自爬上來,終於到達柱梢,而且抓住那裡一根絞住柱子的籐條,另一隻手也在摸著上面孤棚的板子了。
雖然在其他的許多柱子上,仍有不少人依然還在那裡一樣交替著頻頻滑下來,但這種一陣緊接一陣痛快淋漓的喝采,這種一直由牛油所引起的,妙趣無窮的瘋狂激笑,忽而一下子嘎然而止。現在這幾萬雙視線,顯然都被這人獨自一個人的一舉一動,牢牢給繫在一起了。幾萬人之中除了專注地,都在關心注視這人之外,再沒有一個人有心旁騖,空氣隨著便突然顯得緊張、嚴肅,一齊都在吞聲屏息地,好像都在等待著,寄望著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作為的出現似的。剛才這種瘋狂沸騰的騷動,忽然鴉雀無聲,變成一片死寂。剛才那種痛快激動的情緒,現在卻充滿一種面對與死神挑戰的恐怖的緊張。剛才每一個人還是這種熱鬧的,笑謔自在的觀眾,現在每一個人好像都忘記了自己,好像都不再是各人的自己,各人好像都從自己中走出來,都丟下了自己,每一個人好像一時完全同樣的變成這一個人。他們都不再站在自己那兒,他們都覺得自己正在摸著棚板,這幾萬人的每一個人彷彿都覺得自己就是第一個將要翻身上棚去了,生命已逐漸臨到最緊張驚險的一刻。

棚板之間只有一絲罅縫,勉強只可容插手進去抓住板子,身子絕無辦法直接鑽上去,手必須抓到棚子的邊沿,整個人非從棚子的邊沿盤身冒險翻上去不可。棚沿距離柱梢約莫有六尺多遠,必須整個人緊貼住棚底,挺直的仰臥在空中,再伸出手去,只有這樣子才有辦法抓得著棚沿。已經費盡了力氣,折騰了多少工夫,一滑再滑百折不撓的掙扎著爬上來,渾身和手滿是牛油,人也覺得筋疲力竭了。看看下面,一時還沒有一個人跟得上來,那就不必太急,暫且休息一回,稍讓疲勞恢復再說……可以開始了,試試看吧!噢,生命絕對不可開玩笑,什麼都可試,只有死是試不得呀。還是自己再想一想,再問問自己到底有沒有把握,如果沒有的話,現在仍可回到地球,有爹娘在等著哩,一點也含糊勉強不得。否則一旦兩腳脫離柱梢,後悔便來不及了,永遠沒有機會回到柱子來。那時只賸兩隻手抓住棚沿,萬一翻不上棚,整個人便給吊在半空中打鞦韆,上天無門,下地無路,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也不應……不覺又看一回下面世間萬頭鑽動的觀眾,卻聽不見再有什麼一聲笑聲,肅靜得幾萬人的呼吸都像一齊屏住了,幾萬雙眼睛一齊仰看,目不轉睛地,緊張、迫切地、集中注視著他。立刻生命的感覺完全改變了,完全不一樣,這麼微妙不可思議地,忽然感覺生命的無限美好的擴展,生命的無比壯快的豪爽,這種生命的感覺,磅礡澎湃地立即使他雙手緊抓住棚沿,同時磅礡澎湃地使他兩隻腳脫離了柱梢。棚下的每一個人都同樣的感覺自己給懸在半空中,生死只隔一重紙,個個都咬緊牙根,個個都在使盡平生渾身所有的力氣,拚命抓緊棚沿,個個滿頭熱汗橫流,彷彿都覺得生命只賸緊張恐怖的最後一剎那。
(待續)

2014年8月13日 星期三

看搶孤(1)

端午節早已過去了,緊接著中元節也到了,佛祖廟前的廣場早幾天便搭起孤棚來了。這裡每年在中元節這一天舉行一次的搶孤,以及他們這種歷年來唯一特有的祭祀形式,確是很特殊,別地方很難看到像這樣古怪奇異的形式。所謂孤棚是由十幾根合抱粗大,七八丈高的杉木為支柱──這些棚柱都是古時從大陸家鄉坐船過海航行到這裡的桅檣──所搭成的一座巍峨莊嚴雄偉地矗立在空中的巨棚。棚上豎立著十三座龐大而由竹子編製的,約莫有十來丈高,形似金字塔,周圍都密密麻麻綴滿著祭物的孤棧。這種周圍密密麻麻綴滿著祭物,一座座都像金字塔的龐大孤棧,是由鎮下十三里,每里貢獻一座,都由幾十個壯丁,打橫著孤棧給披上一條大紅綵,一路浩浩蕩蕩,鼓樂喧天,迸發著一種彷彿來自古遠的莊嚴隆重神秘的氣息,抬向廟前而來,令人引起一陣有如時間突然倒流到古代那樣的感覺。

  鄉下人莫不扶老攜幼傾家而出,都想到街上來趕熱鬧。他們都要在街上的親戚、或朋友那裡做一天客,比較遠途來的,看過搶孤,大概都要留下來過一夜。為了臨時適應這種搶孤,載運各地遠來的觀眾,這天火車特別增加幾回班次,每一班車還是擠得人疊人,火車一到這裡,全部旅客幾乎是傾車而出,每一個人都想趕到這裡來看搶孤。不只是這裡本地方,遠近各地方都在掀起這一陣看搶孤的熱潮。這天各報上好像都在喚起一般讀者群眾的注意地,都很顯著地巨幅登出搶孤精彩的鏡頭,都像以此互相爭強他們這種傳播的神聖光榮的任務。搶孤顯然不只是一種地方性,而且已成為一種全省的盛舉似的,每一次舉行都會這樣轟動遐邇。隨著每一班火車一到,便又急激的劇增著一陣洶湧的人潮,像滾滾急湍的洪流,朝著開蘭路蜂擁地急沖而來。這樣一個鄉下地方,一般民居都是普通平屋(時間是光復第二年)空中毫無阻礙,一下車便可眺望出現在佛祖廟前空中這種雄偉、奇異、氣氛神祕的壯觀,站在孤棚上那十三座龐大古怪的巨人似的孤棧,棧梢那些旗子正在縹渺而光耀的半空中,一齊迎風招展,雖還有許多班次的火車,還未把更多的觀眾全部帶到,這小鎮的唯一開蘭大馬路,已是人潮擁擠得快到水洩不通。他們遠途趕來的,尤其是女人們莫不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有的還撐起遮陽傘。他們卻莫不爭先恐後的一窩蜂湧過來,顧不得驕陽當空,汗流浹背,只是急於想置身於這壯觀之下,俾能親切瞻仰一回這種莊嚴的雄姿,滿足各人的好奇與渴慕。在這裡他們可能都沒有什麼一位親戚或朋友,不過,想吃什麼大概不會有問題,早有很多從各地趕來的,各色各樣的小吃攤,正沿著馬路兩旁,都在一齊忙著準備應付他們。他們定會親切地、周到地、滿足地服務他們每一個人的肚子。只是這裡一時卻來不及有許多旅舍,準備容納上千上萬的客人。他們想休息一下可能都沒個地方,他們無疑都要站在大太陽下,直到太陽下山、直到深夜,在這種密密層層的人群中,隨著時間過去,人群的密度正比例在繼續增高,人群終會變成銅牆鐵壁,把每一個緊夾在當中,在彼此強烈的互相壓擠下,每一個人想轉個身動彈一下,可能都辦不到。大家既然都目睹這種壯觀了,為何仍不各自散開呢,大家不待看過搶孤,無論如何一步也走不開這裡了。搶孤到底是一種什麼花樣的玩藝兒,會有這麼大的魔力,值得使這樣多人像沙丁魚般擠上火車,趕到這裡來熬著一天,備受這種在平日每一個人無疑都會感到大苦難似的煎迫。到了下午,整個地方無論大街小巷,都塞滿著人,寸步難行,開蘭大馬路簡直擠得無立錐之地。儘管情形這樣,隨著火車一到,湧下來的觀眾,人數一次比一次只是繼續還在激增無減。
  佛祖廟大門森嚴的緊閉著,吳沙祠這邊搭著的一間草房裡,糊著七十二尊阿羅漢。佛祖廟裡點燃著七十二座斗燈,閃耀著昏黃森寒的光亮。廟牆四壁滿佈著地獄種種會生起陣陣不寒而慄的陰風似的恐怖場景。道士做過三天三夜的超渡法事,現在廟門開放了,道場移出廟簷廊下高築的法壇。直到夜裡約莫十點左右光景,道士們這才下了法壇,一字兒朝著孤棚魚貫地走來。他們緊繞著在一座七星燈之下,又動唸起一番真言咒語,然後撒下一撮鹽米,緊接著吹起一陣靈角,中元祭典於是便告圓滿結束。上孤棚的梯子己經拆除,孤棚上點著一隻五百燭光的電燈,照耀如晝。大家擠上一天,好不容易等著的搶孤,這才開始。
(待續)

2014年8月2日 星期六

【誰是李榮春?】文學講堂一:世間母子情--李榮春與母親

【誰是李榮春?】文學講堂一:世間母子情--李榮春與母親,8/3上午將在宜蘭火車站對面的百果樹紅磚屋開場!

「母親」是李榮春作品中的重要角色,第一場,就從母親談起!
延伸閱讀:
李榮春《懷母》(當日現場可購)
李榮春全集《八十大壽》

 「九芎城文史工作室」,麗蓮老師名片印著的抬頭。她說,她想選一個名稱代表她的工作,而那個工作是讓自己想一直做下去的。

陳麗蓮老師,頭城人,現居五結。對頭城文史稍有接觸的朋友,多從鎮公所出版的「頭圍藝文作品系列」,如黃見發集、康灩泉集,或照片中這本劉夢竹集等認識她。多年來,除了在大學任教,麗蓮老師一點一滴地整理著頭城在文學、詩詞、書藝等方面有所累積的前人專集。

她說,經常和她的編纂小組,就在李榮春文學館裡工作到夜深,夜裡,木造房子裡什麼蟲都尋著光而來。

8/3
早上,我們相約百果樹紅磚屋,聽身為母親的陳麗蓮老師,談李榮春與母親的情感。

[以下為麗蓮老師所寫的講堂介紹]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唐朝孟郊〈遊子吟〉)這首耳熟能詳的詩句道盡母親對子女的愛。那麼子女又是如何回報母親的慈愛呢?

 人們常感嘆現在的父母都是「孝子」──意指「孝敬子女」,將子女照顧的無微不至的父母。父母與子女之間的關係,隨著世代的不同所呈現的氛圍也不同,你是否為親子關係感到困擾呢?

 讀文學作品能充實我們的心靈,開啓我們思考的面向,協助我們更有智慧的面對世間的種種情事。

 世居宜蘭縣頭城鎮的小說家李榮春(1914-1994),將他與母親之間的互動,以最深情的筆調寫成《懷母》、《八十大壽》。在一般的觀念中,李榮春或許不是聽話的乖小孩,因為他不婚不娶,不正常工作,日本時代還加入「臺灣農業義勇團」跑到大陸去,最後孑然一身回到頭城,終日讀書寫作。然而,這樣不順從母意的小孩卻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回報母親的恩情。李榮春的小說讓我們看見母子之間真切的情感交流與相處的各種情境,有爭吵;有誤解;有愛惜;有體諒;有付出;有回報,且讓我們一起閱讀,共同體會世間母子的真情,幫助我們想想親子之間的愛應該如何表現?

2014年8月1日 星期五

李榮春文學館.2014年8月活動表

陽光、海浪、望蘇澳!
暑假還有另一半,歡迎頭城的孩子們,週三下午來李榮春文學館看動畫片!
[活動加碼]8/6-8/8三天,帶爸爸來文學館,現場即送小禮物,祝福大小文青父親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