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19日 星期日

午後,我們談阿嶽和游仔藤(上)

時間:2014.1.18下午2點至5
地點:李榮春文學館
參加人數:17

 李榮春筆下的短篇小說,書寫了兩個思想、行為與眾不同,但卻又平易近人,存在你我生活週遭的人物:「阿嶽」與「游仔藤」。
 他們與李榮春相同,是確實存在幾十年前頭城鄰里間的人物。在討論李榮春的小說時,總希望能跳脫停留在故事裡描寫在地景物、人物的侷限,因為太過考證或談論他書裡的時空,甚至做為史料來參佐,將會使李榮春文學的價值被限縮在區域之內,也有真實性的疑慮。
 但既然這兩篇小說談的是在座有人曾經認識的人物,我們也很好奇,真實的「阿嶽」與「游仔藤」,與書裡描寫的有幾分呼應?這次讀書會共有17位朋友齊聚一堂,有在地的頭城人、有從鄰近礁溪而來的,也有從外地移居到頭城的讀者;讀書會的有趣之處,在於參加者的多元性。從同一本書裡,每個人看到的、感受到的區塊不盡相同,能激發出不一樣的視野,於是今天,便無所謂談人或談書了。


〈頭城仙公廟廟公呂炎嶽〉

 我先分享自己的閱讀筆記:「在寫作方法上,先敘述主角與廟公交誼的過往,交代兩人分開後聽見關於廟公的傳聞,兩人重逢,待一段相處之後,廟公再與主角坦承關於傳聞的種種。
 在《和平街》書版第85頁,作者描寫清晨遠眺仙公廟風景甚為精彩:『站在廟前,朝下遠眺,碧波萬頃,太平洋無垠際地展現在眼前,火紅艷麗的朝陽,剛露出滾圓的一端,浮現在龜山左近,海天相際的水平面上。一片五彩繽紛的朝霞籠罩著龜山,龜山隱約在其中,縹緲有如幻境,恍惚間疑似蓬萊仙島。』頭城人真幸福,能夠享受這麼美好的山海之景。
 另外,感受到主角與呂炎嶽都是真誠的人,雖然都上了年紀,卻是內心純真如童。且從呂炎嶽的作為來看,他很有公民意識。」
 在座最年輕,卻獨有見解的大凱呼應:「從書裡描寫他傾盡家財,也是為了公民素養的竭盡全力。但我覺得呂炎嶽似乎有幾個矛盾點,主角因為呂炎嶽說要在山上種竹子,四處去找竹苗,呂炎嶽卻遲遲不種下,最後僅以一句『我母親不答應我種』做推託,兩人在山上扭打起來……就像孩子一般。而柴刀將對主角劈下又停手、以及他的驕傲……既然他會做無私的貢獻,怎麼會如同主角說的:『驕傲會使你變成魔鬼』?」
 我也回應大凱,呂炎嶽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是正確的,必然有「自信」,未必是「驕傲」。

 遠從台北專程而來的老頭城人興芳(馬丁),是第一次參加讀書會。他分享了童年時爬頭城仙公廟,總會遇上廟公呂炎嶽。當時對這個白髮長鬚、奇裝異服,似有仙風道骨的廟公十分有印象:
 「我記得每次遇到他,都會叫我們進來。他有個小廚房,當場就煮起麵、炒米粉,叫我們來吃。廟側有個忘了是誰的遺像,他每次都要向遺像鞠躬,然後講這個人的豐功偉業……
 「書裡有寫,是國父遺像!(《烏石帆影》第117頁)」有人回應。
 「是國父啊?」興芳接著說:「這個廟公還很會教訓囝仔,小孩子調皮,就被他叫到面前訓話!
 故事最末兩個人吵架,在地上打滾,是最有趣的一段。整個故事描寫這個人與其價值觀,也是一種藝術的表現。」
 住在和平街上的嘉華說:「我也記得仙公廟廟公很兇,小時候去爬山,如果偷摘樹果,就會被罵!」雖然這篇故事還沒讀完,但《烏石帆影》中其他篇章,例如〈和平街〉,就抓回了不少她兒時在和平街上的童年記憶。

 楊樹仁老師是畫家楊乾鐘之子。他語帶玄機說:「緣分是很奇妙的!」他微笑著站起身來,走向文學館的場景燈箱前,按向「呂炎嶽布店」的按鈕:
 「這是呂炎嶽在開蘭路上的布店……我家就住在布店的隔壁!」大家笑了起來。
 他接著說:「但我個人並沒有實際接觸過呂炎嶽,也沒聽過人家說他的壞話,當家人鄰居提起他,都說他是個樂善好施的好人。
 有一次我二哥騎腳踏車,掉進以前辳漁之家附近的溪仔,當時就是『阿嶽』幫他把腳踏車和人從溪裡拉上來,二哥還描述說,他還幫忙把腳踏車上晃了幾晃甩乾水。他的人很善良。」
 研究頭城文史的莊漢川老師,對此做了補充:「你們知道『阿嶽』為什麼會在溪邊嗎?以前的辳漁之家旁邊有個腳踏車棚,有一陣子呂炎嶽就在車棚旁邊開了布店。大約是民國55-60年之間。」
 戲稱自己是頭城「耆老」──「奇怪的老人」,莊老師繼續分享:「我推測這篇小說應該是民國60幾年時寫作。民國50幾年時,頭城除了復興工專(現蘭陽技術學院)是當時宜蘭的高等學府外,武營另有間『新儒學院』,位置在目前戶政事務所、派出所一帶,也是高等學院。當時鎮公所曾用復興工專操場幫它蓋校地……。我曾與呂炎嶽的二子是高中同學,記得畢業時我曾寫了一段話給他:『你終於可以振翅高飛了』,後來就再沒聯繫。」
 再談回書裡的呂炎嶽:「他對事情的輕重緩急、時間先後順序與一般人不同,所以空有抱負。他絕對是純樸善良的好人,但以現代人角度而言,就是缺乏時間管理、經營概念的人。他的布店會倒閉,就是因為他開的價錢很實在,卻不能容忍客人討價還價,所以生意做不下去。」
 「奇怪老人」莊老師,果然為大家補充許多頭城史料的養份!

 金蓮小姐住礁溪,讀書會前她提早來到頭城,在老街上逛了一逛,感受李榮春書裡的場景。但仍不知「仙公廟」在哪裡,要找機會去走一走才行。她說李榮春的文字平鋪直敘,使用的語言很容易親近,但從書裡,看見了他的孤單感,以及對家的渴求。
 「一個人想成功一種事業,只活幾十年,時間實在不夠。起碼要活上一百歲才有辦法。」(《烏石帆影》第107頁)這段話,讓她有些感動。另外,她覺得就書裡的描述,呂炎嶽應該是一位成功的父親,不明白為何和兒女卻有隔閡?裡頭對於他與太太的關係也沒多著墨,讓她感到很好奇。或者在那個年代,夫妻之間原本就是那種缺乏愛情的關係吧。

 洪勝賢先生做了簡單分享:「我覺得呂炎嶽是藉由種竹子一事,來考驗李榮春的。看他是否真有毅力與決心。」

 在台北長大,十分嚮往鄉下生活,移居頭城將滿一年的淑玲說,她從李榮春的文字裡看見許多對鄉村鄰里的美好,也讓她對頭城更加認識,正在思考將李榮春的故事作為與孩子分享的床邊故事。

 育真也自外地移居頭城,剛來頭城時就造訪過李榮春文學館,但當時並沒有太大的感覺,直到這次讀書會的機緣,才有機會接觸他的文學作品:
 「剛開始讀他的文字會有點不適應,他的語言跟現代人閱讀習慣不太相同。這兩天再看一遍,就能夠比較進入他文字背後陳述的故事,感覺上,他用一種含蓄的方式表達情感……他並不會直接傳達他的喜好,但這種含蓄的方式,我覺得很喜歡。」
 楊樹仁老師對育真的分享心有戚戚焉:「作者在情節鋪陳上是很有技巧的,而且有他的幽默感!」

 淑珍說自己是從台北移居礁溪的,稱讚著頭城真好,是個有文化的城鎮。她很佩服李榮春,能夠如此專注的寫作,畢盡一生之力。她也認識這樣的朋友,但李榮春卻留下可貴的文化財。全心全意投入在一件事情上,除了文化背景的滋養,也需要有經濟上的無虞。
 此時李醫師笑了:「妳是說我四伯(李榮春)是『好額人』嗎?」

 而最後到場的保瑜也贊同著呂炎嶽的「公民行動意識」,說不定是頭城的第一人。他做的許多事,包含在瑞芳車站幫忙打掃,都不是為自己而做,而是無私的奉獻,這是一種很有氣度、氣量的人。
 李醫師也笑稱:「就跟保瑜妳在做的事一樣啊!」

 中場休息前,由李醫師為這篇做總結:「我在47歲時四伯過世,第一次看到這篇文章,到現在這兩天重讀,每讀個兩三行,就會忍不住站起來,在我診所裡來回走動,讚嘆著他怎麼那麼會寫?他的文字不似余光中那樣中國式的精煉語言,但我認為可與魯迅相論。在《祖國與同胞》裡,主角的名字叫『魯誠』,就是『對魯迅忠誠』;《祖國與同胞》是戰時李榮春在大陸所做,89萬字洋洋灑灑,當時他才二十幾歲,真的很有天分。
 在這篇〈頭城仙公廟廟公呂炎嶽〉裡,他寫對呂炎嶽的聽聞,結構上具有十足的張力,每字每句都恰到好處,沒有一句是多寫的。
 『他是一位真摯的、認真的,人生舞台上的好演員、好角色。他同時也要一般人能夠欣賞到他,使大家獲得同樣的感動和快樂。有如創作者,或藝術家,他們的心血的結晶,莫不都希望能喚起一般廣泛的共鳴,炎嶽只有藉語言,通過語言,復現他的美的體驗,美的感動。他這時的神態,跟創作的情景,並沒有什麼兩樣的。』(《烏石帆影》第116頁)這真是台灣文壇上短篇小說的高峰之作!」


 分享至此,我們稍做休息,再繼續談另一篇故事。

(未完待續)

2 則留言:

  1. 當天討論〈仙公廟廟公呂炎嶽〉時,馬丁分享覺得呂炎嶽為人似一種藝術創作,即呼應了李榮春的「演員」說法。這點不僅佐證了李自承在炎嶽面前自覺如「侏儒」一般,也是對李榮春作品的一個恭維:這個短篇刻畫角色躍然紙上。事實上,我覺得這次讀書會接連討論的兩個短篇,有一條討論的線,是跟著這兩位色彩濃重的人物在跑的。

    這個blog做得不錯哦!相當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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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讀書會上你所點出的主題,也是讓在場所有人相當振奮的發現!
      李榮春文學很有趣,當讀不進他的世界時,覺得他敘述繁瑣無意;讀進他的文字,就看見他的文字美感;卻只有讀懂他的孤獨,才能著迷著一讀再讀。
      謝謝你喜歡,也很高興能在讀書會上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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