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24日 星期二

《海角歸人》第一次讀書聚會

時間:2013.12.22下午2點至5
地點:李榮春文學館
參加人數:7



 頭城連下了一個多禮拜的雨,雨就是不停。平均氣溫15度,脫了鞋踏上李榮春文學館的榻榻米上,腳冰涼冰涼的。
 兩個禮拜前,《海角歸人》讀書會的訊息放上FaceBook李榮春文學館」網頁。原本預想,若有三兩好友一起,就專為一本書聚焦話題,已是有趣的聚會了。閱讀是件個人的事,也需要時間醞釀。雖然初期並無法引起熱烈的參與,但能藉此找到真正有興趣的讀友,肯定有意思。

 我們將文學館內的方桌相倂。當每個人手中都有一杯熱咖啡後,就開始談書吧。
 這是我第一次讀完《海角歸人》,「趁燒」,先分享讀完時寫下的筆記:
 「主角牧野自大陸回鄉,對故鄉既有的生態很陌生,試圖藉由與政治勢力相關的團體尋求歸屬感。他反抗舊有家庭觀念,以及倫理規範,也不斷在現實與反抗中反覆掙扎著,一面懺悔自己不符社會、家庭期待,另一面也無法接受被安排。所有的矛盾在三個段落終於爆發:第一是牧野與母親坦承不愛素梅,第二是他和三哥牧村打架、素梅離家出走,第三則是全書的高潮,燒北門坑……烈焰與濃煙緩緩飛騰,將所有的衝突隨風昇華。」
 但有個疑問是,在書後的年表,註記了「書中一切人物情節種種純屬作者虛構」,這是作者原稿所寫的嗎?
 陷入悠遠思緒的李醫師回過神來,他說:「這是書剛出版時,我加上的註記。」他解釋著,當初整理文稿時,看見書裡寫到的部分人物、情節,感到有些擔憂。為了免去敏感的困擾,所以加註了這段話。
 以文學作品、讀者與作者關係而言,其實作者在寫完一部作品之後,理應是讀者與作品之間直接對話,「作者已死」。

 他繼續談著牧野:
 「在小說裡,可以看見他為著理想,一生不斷攀爬著……為追尋理想,對於藝術的心理掙扎。然而每個人都受困於生存的需求。」
 而書裡的尤塵、吳騰遂,則是代表著當時空的一股反抗勢力,因此牧野忍不住向這些人親近。他的外在環境被種種不願依順的教條所綑綁,他的內心卻嚮往著相反的方向。

 因為認識故事藍本中真實的「尤塵」本人,李醫師說起這個記憶中的人物:
 「他就像俄國的羅亭,思考得很深、很廣,但是卻都不願意去做。記得他以前到我家,我才十幾歲,他一進來就是『啪啪!』的拍手,問我:『阿明仔,聲音是從哪裡來?』是手嗎?攤手一聽並沒有聲音……他想說的是『因緣』。他信佛,通哲理,寫得一手不臨帖的『直性書法』。有些人過得不是世俗人生,而是宗教人生,游騰就是如此。」
 保瑜也記起這個常喝酒、也曾在半夜敲過康家門的游騰:「喝醉了就到處找人高談闊論,還伸手探進我們家的門裡開門,發酒瘋!」

 這時深闇宗教的陳中水老師分享了「世俗人生」與「聖賢人生」:
 「拜土地公要用熟食,因為他就是我們的鄰居,我們跟他很『熟』;但拜孔子要用生食,因為他是古聖先賢,先賢遠不可望,我們始終和他保持很『生份』的距離!」陳老師是頭城老街上專業的導覽員,見廣識博,也讀了不少書,讓我們補充許多常識與趣味。
 他也提到,初時閱讀一本文學作品,可以靠導讀,容易進入書裡的敘述;到某個年紀閱讀,則要拋開導讀,讓自己親身感受作品。
 「就像幾世紀前的基督教,一般人不能直接讀《聖經》,必須到教堂、教會去聆聽神父講道,神父說什麼就是什麼……後來馬丁路德改革宗教,說人人是平等的,能否進天堂並不是神父說了算,而是上帝決定的!每個人都能自己閱讀《聖經》,去領受上帝的恩典。日本內村鑑三所提倡的『無教會的教會』(無教會主義)說,信奉基督不必然透過制度與儀式,也是如此。」

 平日專任李榮春文學館的館員美幸,她覺得李榮春本人的信仰太有趣了,他的好友呂炎嶽是仙公廟廟公(道教),游騰是佛教徒,晚年他卻進了天主堂受洗。

 關於信仰所延伸的話題告一段落,美幸說,李榮春全集只剩《八十大壽》與《李榮春的文學世界》(李榮春與友人書信集結)尚未讀完,其它的書都讀過了。身為女人,她有好多疑問,首先是「牧野對於愛情太不勇敢了吧?怎麼能夠耽誤素梅長達17年的光陰,最後跳海?」
 如果我們把「牧野」看做是真實人生的李榮春,他怎麼能夠這樣對待苦苦守候他的童養媳,並在小說裡為她賜死?不愛她,為什麼不乾脆一點講,讓她去找屬於她的幸福?
 李醫師說:「死亡,可看做是他對整件事的一種了斷;後來姑姑(童養媳)另改嫁了,但在小說裡這麼寫,是要將事情做一了結。」
 保瑜也接著說:「以拖待變,是為她留後路。在那個時代,這種拒絕是說不出口的。」
 文學、人生、生活,多麼無法分割。
 我想到年輕時讀琦君的《橘子紅了》。在書裡,作者把女主角寫死了,但又留了段註記:「真實的秀禾並沒有死,但此後的人生不比死亡來的簡單。或許將她寫死,反倒是一種寬容。」
 關於真實性呢?這是大家討論到李榮春作品時難以跳脫的困惑?他寫得那麼鉅細靡遺,我們能否當作一個史料?或者純創作?
 我自己的想法是,它絕對是創作,就如素梅被寫死一般,但真實的素梅,後來改嫁了,也走入另一段不同的人生。如果把他的小說內容當作報導文學、史料佐證來看,是很危險的。
 李醫師說得更透徹:「李榮春小說中的素材是取自真實人物與景物的,但真實性的程度到哪裡,很難說。還是必須將它視為文學創作來看待。」

 回到書本裡,後來再討論到第24章,牧野燒了北門坑一段,那如煙的人生。沉浸在李醫師的分享之中,我突然想到當時閱讀的一個小疑問:「25章中,牧野逃出家鄉,上了火車遇見吳騰遂,吳騰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何以要突然離鄉?」
 原來,在此作者說得很隱晦,在24章處吳騰遂揭發了農會用秤不公的弊案,所以在故鄉待不下去了,趕緊跑路,甚至不敢在頭城上車,還改在外澳上火車,就怕在車站裡遇上熟人。遇見牧野之後還露了一手,說他在台北幾條通的街上接收了日產的房子,那可是具有雄厚背景的人才做得到的!

 李醫師的長女士儀本業是兒童牙醫,她特地從台北過來參加讀書會。她說,閱讀李榮春文學,她也必須要拋開這是她「四伯公」寫的故事。那個溫和、溫暖,在世時經常與他們相伴,每要去火車站搭車時,靜靜跟在他們身後的四伯公。
 「整本書我感受到一份『孤獨』,但那是一種堅韌的毅力,讓我一直在尋找,究竟是什麼樣的勇氣支持他堅持下去?但也許因為我讀得還不夠多,所以還沒找到答案,只先獲得最初步的感受……像是書一開始描寫在火車站等車的情景,火車的轟隆聲、輾壓鐵軌的音響,那時的情景彷彿歷歷在目……而且我感到他(作者)的內心很純潔,他能夠這麼坦然地自白,其中面對美華的情感,這是很不簡單的!
 他文字的細緻和詩意,是閱讀時的享受,用文字當攝影機,去捕捉每一個美麗的時光。透過閱讀,我能夠變身為其中的角色,去進入另一個人生。

 李醫師為士儀微微喝采,認同她的感受:
 「閱讀李榮春作品最淺層的欣賞,就是他的文字樸質之美,以及對時空景物的描述。這些街景、時空雖然不是他書寫的主幹,但卻是他作品的『附加價值』。他有更深層的哲學觀、藝術的形上學,若非是真正讓自己進入孤獨的境界,是無法進入他的作品的。這種孤獨是飽滿的,和寂寞不一樣。」
 他也點名李太太分享:「妳常說四伯《海角歸人》寫得好,說說看妳覺得是哪些部份?
 李太太笑著,害羞地說:「我也講不出來……就覺得它有一股吸引人的力量,讓我想一直往下讀……。」

 咖啡冷了,我們改沖一壺熱茶。
 《海角歸人》讓我們從文字之美、談到作者、鄉里、宗教、孤獨……。話題似乎還沒結束。李醫師說,《海角歸人》只談一次不夠,再過一、兩個月,要再來辦第二次!
 這天是冬至,一年中天黑最早的一日。我們未來六個月的書單也定案了,三月春暖花開,我們會再讀一次。

 閱讀啊,是一輩子的享受。

(讀書會完整相片請連結FB李榮春文學館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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