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5月20日 星期二

當我走近

文.高慧蓉

夏天前進的腳步還在走走停停,不確定,尚在遲疑。母親節過後殘餘不多的節慶味道,些許的小歡欣,不曉得是不是還有更多的是尚未表達出口的心情。同時間,《懷母》的讀書會自顧自地展開了。
若不是當天一早我們一家四口的行程緊湊:外澳伯朗咖啡館的早餐、北關海潮公園的閒逛、接著又買東西、吃東西、處理家務、來回幾趟路之下搞得讀書會快要遲到……,我想在進門之前我應該會害怕吧!
最終我在兩點整匆匆打開李榮春文學館那古色古香的拉門,轉身再拉上後,也沒有時間多想了。席地坐下時,李醫師似乎正聊著讀書會的種種,譬如前一場的大亨小傳電影讀書會是如何給外界高水準的觀感等等。知道對方是李醫師其實是出於一種直覺的判斷,若只是面對面見到了,那可能很難,不過言談之中他對李榮春作品的熱愛、讚賞、推崇,以及當時他在所倚坐著的位置上所表現出來的那種自在、輕鬆的態度,讓我不免想:這一定是位和李榮春的文字最最貼近,最最相關的人了。
這次的讀書會是我在很早之前就報名的,我想大約是去年的年底,活動一公告我就選了懷母的讀書會參加,所以我等了好久,才拿到書,等了好久,才真正參與到。不過開始時我是猶豫的,一如我跟雅莉對話時說的:「可惜我假日不是頭城人啊!」但有時候,除了機緣,我們總還要多做一些努力的。
讀書會的前兩天雅莉請我幫她做這次讀書會的側記,一篇像之前大亨小傳的讀書會時她所做的那種側記,但我沒有特地再上網尋找到該篇側記,怕是看了,便立下了範本,我這個人,很討厭按照規則做事的。
讀書會有整整三個小時,前半段李醫師以及李醫師的老師──黃松林老師,分享了好多屬於他們的記憶,關於李榮春,關於頭城,關於讀書寫字,關於語言文字的歷史,關於家族的情感流轉。我聽著,一邊以筆電打字記錄著,一邊似乎是醉了。
就像李醫師說當時那個年代很多人都不知道頭城有長老教會一樣吧!今天的讀書會又有多少人知道呢?在一個觀光產業繼起的城鎮裡,有些人看見了這樣的藍天綠地,有些人走逛了景點小吃,有些人蓋建起了房地經濟,可是誰坐在這裡聽歷史的聲音?
九十歲的黃松林老師,他說他只是吃飽閒著覺得讀讀文學作品很不錯罷了,無法像年輕人一樣將書讀得那麼仔細,但卻鏗鏘有力地拿出自己所做的筆記,記的是他在懷母書頁(按:晨星出版社2002年精裝本)中發現的台語詞句,譬如:「印更衣」、「餿飯湯」、「著拉仔」、「挑功來看妳」、「停仔腳」、「頭路」、「粵魯」等等,然後我們就聊起了閩南話在台灣文化中的特殊性和重要性。
接著李醫師憶起兒時的種種經驗,也分享了好多好多他精闢的見解。包含他的「阿伯」怎麼樣教他讀書、唸英文,包含他的父親怎樣期待他的成績和課業,包含家族和鄉里眼中的李榮春是怎樣的不成材不成體統不成模樣,包含那些真實瞧見的或文字中描寫的畫面,包含他從作品中信手拈來的熟悉段落和不言而喻的認同。
那種醉,是來自於自己好像掉入了時間的漩渦……稿紙紛飛、文字起舞……人物鮮明了,場景靈現了,明明沒有經歷的卻變得熟悉了。
或者那也不是醉,是傳承ing
李醫師把李榮春的文學成就比譬成一座巍巍的大山,他說如果我們從《八十大壽》這條路上山,會覺得作者很囉唆,很多一直重複、繁瑣的事情和畫面一直不斷地寫、不斷地寫;若從《海角歸人》這條路上山可能也會覺得有障礙,可是如果從《洋樓芳夢》做為起點,會比較容易有感於為什麼一個人他可以這麼年輕就可以寫出這樣的作品?接著再回頭看這本《懷母》,應該就可以理解他的情感為什麼能這麼豐富了。
就我自己而言,我才剛剛發現有這座山而已。
感謝雅莉慎重其事地邀請我在讀書會中分享自己的心得,也謝謝李醫師和黃松林老師特地將談話的步調再暫停、再重整,以給我一個讓我備感尊重的發言機會,這一點我真的覺得榮幸有餘。雖說在聽完了許多前輩的分享之後,我是那麼地覺得自己的不足,也做好了靜靜聽完這一場讀書會的準備,但沒想到一開口,才發現原來自己想說的那麼多!
我簡單說明自己接觸李榮春的文學作品正是以《懷母》做為開頭,但單單這本書已讓我驚豔不已,同時在參與這次的讀書會當中,我也感覺到自己在以李榮春為名的這座大山之中不過是隻小小螻蟻。但我覺得閱讀之所以有趣便是你有機會去認識一個本來可能沒有機會認識的人,而且可以從文字中去發現一個人的想法,探知一個人的性格。
再者就是同一本書的故事情境內容,每個人就是會有不同的連結和遇見。
雅莉會去研究文體的倒敘方式是複雜的,是多層次變動的,也會提出某些語句的用法是不是和宜蘭在地的腔調有關係,更會去聯想到自己家族內曾經有相似的情境。美幸則會去思考李老四本人的宗教選擇原因是否與他沒有結婚沒有孩子有關係。燕芬會以作者在創作時的堅決與毅力勉勵自己。志成則是坦白地說開始讀《懷母》時因為總是在夜裡而有些思緒模糊,甚至是看不懂,但最後仍被李老四的真實情感所撼動。
而我自己,雖然也被李老四的心情所感動,被李榮春的文字所引領,但我總是在分心。理由無他,只因我不斷地看到李老四性格中的叛逆。
當我這麼說的時候,淑珍第一個發問了:「他有叛逆嗎?」在場的好幾位讀書會成員點頭替我回應了這個問題。我則舉了書中的一個段落來說明:「母親說:『你是把錢都擲到大海裡去了。看你樣子,你是想要將來當叫化子了。』老四不由一陣氣惱。立刻便把他的大作為,大計劃,大決心,向天怒吼似的,狠狠的抖著叫出來了:『是,我要花光!我統統要花光…』(p58)」
其實我當時敘述得並不完整。在看到叛逆的同時我一邊還看到李老四的渴望被認同,尤其渴望母親的認同,之所以叛逆不過是因為滿心的期待落空了,所以才演變成滿腹的情緒爆發出來,這也是李醫師所說的「直」吧!?
最後淑珍的一句話我覺得很經典:「我覺得我不會說他是叛逆,我覺得是這個社會叛逆他,他只不過是很勇敢而已。」
當我走近,我碰觸到了原來以為距離很遠的「文學」。當我走近,我耳聞了閉門讀寫所不會聽見的種種見解。當我走近,我驚喜地發現原來我不如以為的那麼空缺。
當我走進,李榮春文學,我期許自己也成為一個勇敢的人。

《懷母》讀書會記錄

時間:2014.5.17下午2點至5
地點:李榮春文學館
參加人數:10


李鏡明醫師:《懷母》是一本渾然天成的小說,在作者六十四歲的時候完成。可說是台灣文學界中的巔峰之作。台灣的作家當時是很可憐的,在北京話的文化體制下,台語語系的作品是完全不被重視的,可是說連看都不被看一眼。但這樣的情感表達真的無人能及,許多女性讀者是淚如雨下的讀著。無論翻開哪一頁都覺得非常的感動,文字之細膩,美感,個人對母親的感情,觀察力之細膩,全篇沒有一個地方是廢話,若不是真感情的投入是寫不出來的,作者說:「我唯有繼續再攀爬」更有人認為李榮春寫完《洋樓芳夢》已是不朽的了。《懷母》這一本由「李榮春文學獎助會」印行的版本,是李潼幫忙設計,但他本人對於這本書是沒有太多的感動。


雅莉:三個部份:文學層面,他是一個倒敘的故事,但他倒敘是很複雜的,很多層次的;再者是語言的使用方式,如「媽沒有病」的反覆敘述,是不是用一種重複的語句去呈現,代表作者本人也無法面對那樣的事實?再如「真高興」、「真滿意」等等「真」字的用法,讓人聯想到宜蘭在地的閩南語腔調。
第二個是情感的部份,三年前第一次接觸到李榮春文學,就讀《懷母》。當時覺得自己的家族之中有好多和書中類似的點,尤其像是照顧久病家人會出現的那種不耐煩和生氣等等情緒。以及作者母親好幾次都差一點走了,但家裡的人會一直唸佛,幾次把媽媽叫了回來,這也是在自己的經驗中非常貼近的部份。
第三點是老四家庭看待母親喪事的角度,這個家族的人似乎都是著重在要讓媽媽高興,而非外人的眼光。

美幸:我在重複看這些堆疊的文句時,就好像在《看搶孤》的時候,那種人越來越多的感覺,好像原來只是兩三個人,到後來越來越多,最後好像有幾千人一樣。《八十大壽》中也有這樣的句子:「我每天在過的日子都是不一樣的」,他的文字在這個堆疊的部份做得很好,讓你覺得很自然,又覺得深深被吸引。

雅莉:這就好像侯孝賢的電影,而不是好萊塢的,它是慢的,但一直累積的結果最後就會讓人不自覺流下眼淚。(但又不像蔡明亮的)

美幸:對,很多小細節的描寫……。白羽扇掉的時候,其實作者自己已經在做心理準備了。另外是宗教信仰的部份,從最前面的陳述到最後作者是致力在填坑的工作上,而不是在努力地準備祭拜或其他等等的。再提到久病無孝子的那種心情,最小的兒子(李醫師的爸爸)的耐心和安撫很令人感佩。其中我們可以看到母親對他的擔心、愛,一直到最後都還在為他擔心,但作者也不願意為了母親的期待去娶妻生子,或是去工作賺錢,可是在母親走後卻還是失去生活的重心,感覺沒有家了,感覺後悔,在文字中情感的糾結很深很深。

淑珍:媽媽在哪裡,家就在哪裡。

美幸:很好奇李榮春死後的儀式為何?
李醫師:沒有尼姑也沒有道士,是神父為他做了一些彌撒,以及告別式。
美幸:我在思考,李榮春是不是曾經想過他既沒有結婚,也沒有後人可以奉祀,所以在選擇信主?
李醫師:我想不是,他應該是喜歡在天主堂裡有朋友的關懷,大家也不在意你是否有工作、有賺錢,大家在一起唱聖歌的氛圍。這也因為他早期受了俄國小說家的影響,因為俄國人對於人生前死後有無靈魂等等有一些特別的看法。但有一些人沒有宗教信仰是活不下去的,一般人是沒有辦法的,宗教給人一種心靈的平衡,有時候是一種氣氛,在家裡、鎮上太多的責備和反對,但他本人的信念卻那麼強烈,所以兩相之下這也變成了一種扭曲。所以後來他也形成了一種對抗,我有冷水可以沖洗就好,我有可以寫作的空間和時間就好。當時他在三哥的店裡工作只是為了三餐溫飽,所以其實他手上工作著,腦袋裡卻是想著他的小說。他說:「我是作夢的時候去工作。」在二哥的沙石場工作,時間從半夜做到三點,白天他是不會多做的。做完立刻就去古井刷洗乾淨,接著就寫小說,他是一點時間也不浪費的。

對於母親的久病,當時的人並沒有那種人生病了,趕快送到醫院去的概念。
雅莉:是因為沒有錢的關係嗎?
李醫師:對,當時有到頭城的診所拿藥,甚至拿一整週的藥,已經是過去觀念理認為盡到孝道了。但這又會造成家族糾紛,兄弟間有出錢照顧母親和沒出錢的,彼此難免會有心結。後來甚至還演變出誤會李榮春偷錢的事。李榮春在現實生活中是一個很直的人,但在寫作時完全就是進入一個高級文人的境界。

當時頭城有長老教會我們都不知道,有的話都是頂埔那邊比較多,啊大家都說那是為了領麵粉啦!奶油等等。

黃松林老師:這其實是一個誤會,他們是照著戶口發的,若你不是戶口內有登記的人,跟教會關係再好也沒有用,但大家都不曉得,都說那是麵粉教,但教會的立場是真的要濟助他人的。尤其天主教更是不為人知,那是從大陸被趕出來的,後來台灣三百多個鄉鎮,每個至少有兩個天主教堂,外籍神父為了學台語還請我去教他們,所以我才會知道說信教就可以拿麵粉這個完全是誤會。
我這麼多歲了,大家都年輕,讀書可以這麼仔細,可是我就沒辦法,其實我是吃飽太閒,才覺得加減看看很不錯。但故事真的寫得很好,剛剛雅莉小姐說的我也有感覺,明明母親就過世了,啊一下寫過去發生的事,一下又跳回來……這個我是不懂,是不是這個才叫做寫作的技巧?以及李榮春寫天主教故事也是這樣。
李醫師:嗯,這個是他用的倒敘法。

黃老師:但有時候又覺得他文不對題。有一篇說耶穌誕生,但為什麼不叫做自行車?另外他裡面用很多台語的話寫,台語在當時中國有四百多種方言的時候,大家在選要用哪一種語言當作國語的時候,有很多人其實是認為應該使用閩南語的。你看看我們的詩詞、我們的平仄,使用上其實很多都是閩南語的,這是一種很優美的語言,但最後卻是使用北京語書寫,那其實是官話,但最後演變成了所謂的國語。
我看到《懷母》精裝本裡其他故事,用台語用語的,我有把它印出來跟大家分享,例如:「印更衣(冥紙的一種,上頭印有衣服圖樣,主要給亡者用)」、「餿飯湯」、「著拉仔(孩子一個月內破傷風,夭折)」、「挑功來看妳」、「停仔腳」、「頭路」、「粵魯」等等,還有一些是日語「話方( 哈吶西卡打,說話課,方就是方法)」、「讀方、話方、綴方(作文)、書方(寫字)」、「討里(鳥)」……

李醫師:這個問題我有想過,這個問題,就像我們要寫信給我們的媽媽,我想到的跟寫出來變成北京語的,完全走樣,感情都不見了,我們是失掉了語言的一代(站起來講了@@)你看像「我們ㄟ」,這個「ㄟ」要怎麼寫?寫不好啊!有的人用「e’ 」表示。用國語變成跟英文寫一樣,這其實是我們台灣的問題,這代表我們失掉了我們的語言(失語症?)。
美幸:這裡面有用日語文法的使用?
李醫師:這個是受日本人影響,你看日本人的連續劇,日本人的電視劇是生的表現,他的細膩,這是一種文化。

雅莉:老師我可以不可以請教你,作者的母親喪禮時,你有目睹到嗎?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印象。
老師:有,跟一般人的差不多,但陣頭真大。

李醫師:當我要考宜中時,李榮春教我讀英文,一句一句的唸,那時我才知道我的阿伯會英文。不過當時我考上宜中的分數很低,我的父親請人去看我的成績,知道成績後對我吐口水,說我沒有用了。後來沒有辦法了,父親說那只好高二重讀了,後來也是這一年才讓我發現了讀書的方法,不然說真的我現在在開計程車。

黃老師:不曉得你們讀李榮春的作品會不會覺得他是一個很客氣的人,譬如說他並沒有真的信教,但卻沒有辦法拒絕人家,海角歸人之中也有提到,那個對象他明明沒有愛意,但就是沒有辦法拒絕。
李醫師:李贄(明代思想家,字卓吾)提出,一個文學家,最基本的條件就是童心,李榮春就是這樣,到他死的那一天他都沒有失去他的童心,所以他才會像一個野人一樣,有一個原來的模樣。

燕芬:我很喜歡來這裡聽每一場的讀書會,尤其是聽李醫師經驗的分享。還有像是黃老師所說的台語文學的研究等等。我知道作者以前有許多非常珍惜的工具書,是任何人都不能去碰的,只有他最了解的。有時候覺得寫作很困難,沒有時間,但是一定要走出那個困境。
李醫師:推薦妳看瑪格麗特莒拉斯(Marguerite Donnadieu)的書,她是法國和越南混血作家。
燕芬:我真的很敬佩李前輩,為什麼他的作品可以這麼流傳長久?第一個就是細膩度。

李醫師:李榮春的作品像是一座山,如果你從《八十大壽》上山,你會覺得他很囉唆,若從《海角歸人》也會覺得有障礙,可是如果從《洋樓芳夢》,你會發現為什麼一個人可以這麼年輕就可以寫出這樣的作品?接著你再回頭看這本《懷母》,就可以理解他的情感為什麼能這麼豐富了。
用一種日本人的說法,這是「私小說」的寫作風格。所謂的「私小說」就是以個人為中心,但記錄的是他身邊他週遭的事情。我百看不厭,就像《紅樓夢》一樣。

淑珍:我覺得他是一個思想家,而不只是一個小說家。我不會說他是叛逆,而是這個社會叛逆他,他只是很勇敢而已。而且他還可以寫出來,寫出來的力道又大了許多。

志成:我接觸這個《懷母》是第二本書,第一本是《烏石帆影》,我的接受度是很高,像一些過去的日常生活,語言等等,真的是寫得很貼切,讓我覺得,李先生這個人真的是一個抓住重點的人,文章中很多東西其實是長時間相互堆疊的,甚至是前後呼應,這個都是在強調人生中很多的真實情感。初期我看《烏石帆影》,有一些搶孤等畫面,那個人的氣味,那個真實的感覺,細膩度比電影還要真切。反而《懷母》剛開始看我有點看不下去,可是最後那種真實的感情就被帶出來了,不論是葬禮、南管北管、大身尪、這個就在寫我們週遭的東西,就在寫我們的生活,這是一般文學作品中很難看到的,有時候我會想,說不定我小時候真的看過他。

楊樹仁老師:李榮春成為一個文學殉道者,他跳脫框架去尋找真理。我在參與讀書會的過程中常聽到李大哥提出一些新名詞,我也會跟著去追逐。我在書裡面看到很多很美的地方:「在這關山遠閣……p117」他用幾句話就可以把很美的情境表現出來。(談自己母親的生命)我母親最近病了很久,這兩天,她過世了,所以我讀到《懷母》,感觸很深,不斷想到過去母親的一切,真的很難過。


(會後,慰問楊老師的現況,他說:該大哭的時候還是會大哭一場!」衷心祝福楊老師與家人,也希望他多保重。)

2014年5月15日 星期四

《懷母》段落大綱

Ch1
時序:現在,端午節後。老四的生活,天主教信仰。

Ch2
老四行至母親墓地。母親離開十年了,十年來他幾乎天天來此。

Ch3
時序:十年前,母親死的那天。每次母親病危,兒孫總趕緊念佛,幾次將母親救回世間,但這一次,母親真的離去,而老四錯過母親的最後一瞬。
他內心不斷懺悔,與自己的對話,誠實寫出人與自我良知交戰。

Ch4
老四為母親換便器,半夜母親頻頻摁鈴引他不悅,也讓母親哭泣忿恨。
真誠的坦承是一種懺悔,老四並不為自己多作解釋或尋找藉口。

Ch5
老四在深澳工作兩年餘,母親很歡喜他的生活如常人,能為自己掙錢。
但老四並非為維持生計而如此,他所做的一切,純為了讓母親高興。
深怕母親在他遠行時離開,因此返回家鄉,為了博取母親認同,四處打零工,卻常弄巧成拙。
自剖未婚的原因:這純然是屬於一種世俗的事務。況且一旦擁有女人,他便必須養活她,這他還辦不到。
擔心工時太長(此處未明說原因)
孩子氣:
1.惹母親生氣候鬧脾氣
2.對輕易發財的異想天開。老四並不想致富,但想簡單就能獲利。

Ch6
老四半夜住友人家,友人約其去做田工,他既想去賺錢(為符合母親期待),卻又一心想回母親身邊。
經由友人的話,對母親的狀況感到膽戰心驚。老么來報,母親病倒了。
整章均以一種遙遠的牽掛敘述,內心不斷糾結著。
常出現語句重複的敘述:不是病,媽自己完全沒有病,病便好想辦法;病可吃藥,吃藥病就好。媽沒有,媽完全沒有病,媽自己身體各部份機能還很好,很正常,一點沒有怎麼樣。

Ch7
母親臨終之時迫在眉睫,老四深怕母親死亡,怕錯過臨終一別,怕失去母親。藉著關注其他人的反應、情緒、猜測母親的身體狀況。描寫非常細膩,包含母親掉落的三樣東西,及內心嫉妒起母親的念珠。

Ch8
至深澳表弟家告知母親病危(或已死?)。老四在時間流逝上感覺度日如年,等待是一種煎熬。

Ch9
老二為母親準備豪華的棺材,家中開始準備母親的喪事。作者未敘述家人的悲傷,但透過一連串儀式的準備,說明看待喪事的隆重。

Ch10
老四原認為披麻帶孝是不文明不科學的,但他卻昇起一股感動。
透過老么與完仔(買百壽氈)的心情起伏,描寫母親過世給家人的震撼。母親入棺,一切成真。而家族再沒有母親在時的歡聚可能了。

Ch11
為母親尋找墓地。兄弟間的心思謹慎小心,掛念著要讓母親舒適長眠。老四擔起整地砍林投的責任,每日奮力工作,有如《海角歸人》中燒山一段,讓悲傷傾全力而昇華。

Ch12
整頓墓地。老四一心要讓母親高興。

Ch13
送葬隊伍出殯。老四一路上想著母親說過的話,猶如電影片段的交會。

Ch14
時間回到十年後,此時。

《懷母》看完了

文.慧蓉

懷母看完了,雅莉說這篇寫得很感人。
我說「是啊!很人有人能把擔心失去母親的心路歷程寫得這麼淋璃盡致吧!?」
「但是,我一直看到其他的東西。」
是什麼東西呢?

對世俗的不滿和懷疑?但卻經過一些粉飾太平?
對自己的悔恨和憂傷?但卻描述一些努力付出?

以書名來說,「懷母」─懷念母親,照理說應該是一種回想、是一種懷念、是過去式,但他卻用一種讓讀者歷歷在目的方式來述說,換言之,十年過去了,但那一天、那一刻的傷心,一直都刻在心底吧!

然後雖然作者是用第三人稱來說整個故事,可是真的很難不去和李榮春本人的人生經歷做比對,雖說是小說,但是直覺就會把書的內容當成是他本人的故事。

書裡面我看到李老四很多的自責、悔恨、懊惱、難過、自艾自憐,當然很多是關於來不及奉養母親的種種心情,但我總覺得還有很多是李老四這一生中面對自己的成家、立業、信仰、人生觀等等,他有那麼多的不得志(對照自家兄弟),那麼多的不被理解(對照母親的期待),讓我不免猜想這個人是抑鬱的(對照母親的體衰不健全但卻精神積極完整圓滿),不快樂的。

可是在母親的種種擔憂下,李老四仍然有他自己的想法,不論是去深澳賺錢、去苗圃工作,還是決心投入捕虱目魚苗的「大事業」,一直到最後為母親的墓填地,擔石子、闢路、披荊斬棘等等,似乎都隱喻著李老四自己有著自己的思慮,有自己能走的出路。這裡面也有叛逆,也有決心。

叛逆→母親說:「你是把錢都擲到大海裡去了。看你樣子,你是想要將來當叫化子了。」結果他一陣氣惱。立刻狠狠地說:「是,我要花光!我統統要花光…」

決心→「直到這一刻,這許多天以來,我沒有一分鐘不在緊張、焦慮、著急,沒有一分鐘不在使出我的全部力量。現在總算給我趕上了」

乍看之下其實很矛盾,內文中李老四那麼多的自責和懊悔,那麼多的來不及讓母親感到欣慰,心情應該是悲慟不已的,但卻又在文中悄悄地透露那麼多的期待被了解,最後又暗暗地寫出李老四的付出與作為,這是不是一種要蒼天明鑑,要有目共睹的無聲辯解?是不是李老四心中其實想對母親說:「妳看!我是這麼的努力啊!妳看!我不是一無是處的啊!」?

至於其他種種,譬如說葬禮時種種的禮俗,對李老四來說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一方面想著:「時代己發展到太空時代了,還穿起這種撈什子麻衫,多麼滑稽可笑。以一個現代人的眼光來看,一家人個個身上穿著這種麻衫,簡直像是一種野蠻作風。」又立刻反省自己:「這種觀念,錯誤而且膚淺,自愧可能思想上多少段了點歐化之毒。」

譬如說外家的人來,得二話不說先跪再說,得避免他們入內看見遣容,只能由老么掀開給看一眼便行…「直到表弟趕到這一刻,老四卻還一直在懷疑老么,是否能照親家母所關照的那樣『表演』出這一套?」老么卻做到了,「老四自愧萬萬辦不到,要他這樣做,他會感到厭惡、虛偽造作而苦惱…」

譬如說家人為母親準備的棺材是那麼難得一見,又大又神氣,好似為母親準備了一座雄偉的宮殿那樣,雖說「我們最後能為母親做的,也祇是這一點。我們做兒子的,無論想再怎麼樣孝順母親,也已經沒有辦法了。」但文中確實還是用了很多篇輻在描寫家人希望抬棺時特地繞到大街、多從宜蘭羅東請些樂隊人馬,甚至是做法事的尼姑,花環、輓聯、等等等以爭哀榮…「這一切的安排,好像都是為了要使母親感到安慰,感到歡欣。感到無比榮耀,無比幸福。」

這以上種種,我看起來,總是覺得有那麼一點反諷。

不過不管是李老四的人生,還是那些世俗的禮教規範,文中終究都用一種很圓融的眼光來詮釋,我覺得這大概是那個時代的人,特有的謙遜和寬容了吧!

讀《大亨小傳》

文.鴨子

一直都耳聞這本書,村上春樹提過,誠品好讀推薦,到哪兒都被大家都說是這輩子不能錯過的書。

在圖書館裡,好幾次拿下翻開,試讀了幾頁,腦袋開始分類:男性社會、一九二○的美國、浮華的上流世界。

還是放入書架原位,實在離我的世界太遠。

這次拿書,心想終於要讀了,像是長期偏食的小孩終於決定要好好吃青菜了。

大約到了第三章左右,一邊讀一邊嘆氣:真相大白,又是一個愛情故事。大亨是個癡情種,之所以拼命要當大亨,全都是因為美女的緣故。

再讀作者資料,上網觀賞電影的片段,一切都更立體起來——關於拜金主義的快感與虛幻、繁華物質裡暗藏著末日的荒涼、人們奮力所追求的夢想終究如夢幻泡影……。
金錢加上愛情,背叛加上死亡,現代媒體、偶像劇裡一再出現的情節,這樣的人和世界依舊存在,這是每一個世代輪迴不已的故事。

想起有次去礁溪老爺大飯店參觀,傍晚的落地長窗映著蘭陽平原的點點燈火如繁星、餐廳吧台裡豐盛精美的食物飲品、侍者來回穿梭;地下室裡,客人穿著浴袍準備去泡湯、按摩……,腦子裡浮現的是:一切都好劇場感啊。離開之後,我跟小孩說:這不是真實生活,這只是金錢堆砌出來的短暫時光

作者目睹時代,故事寫下了繁華,也寫到了最後的空。

翻譯也很厲害,我之前從未細讀翻譯附註,但這次我深深覺得讀附註很有意思(一○七、一○九頁),也很想讀村上春樹翻譯的日文版,可惜不懂日文。

最後是跟這本書沒什麼直接關係,碰巧最近讀到的一段文字,出自夏夏的《狗說》一書。

……生活的表面看起來雖然很苦,但在眾多事件裡其實有好多細節沒辦法在當下被點出來,像是陽光、下雨、樹木、土地、動物、人跟人之間吃飯聊天。踏實的生活,踏實去解決眼前的難題,這就是溫暖的救贖。事件反而不是生活的重點,微不足道的細節才是……。

嗯嗯。說得好。

能在平凡裡安心生活真好。

2014年5月10日 星期六

殉道者言--評介李榮春的文學遺書《懷母》

文.彭瑞金

(現任靜宜大學臺灣文學系教授)
彭瑞金教授(圖右)。攝於2014.5.3,李榮春百歲冥誕學術研討會。
圖片援自靜宜大學臺灣研究中心。
  一九九四年元月三十日病逝的八十一歲老作家──李榮春,以他的一生,註記了台灣文學經驗啟人深思的一頁,也演繹了一顆獨特的文學心靈。

  戰後的李榮春,像隱遁者一樣,將自己幽囚在宜蘭的頭城山鄉,幾近五十年,直到《懷母》的出版,人們才發覺這裡也有顆被拋擲、散迭的文學種籽,曾經默默地發芽、長成、茁壯又凋零。有人稱他是「台灣文學殉道者,蘭陽文壇獨孤峽」,也許適切地描繪了老作家一生為文章孤寂的悲情,但這樣的刻劃,或許對老作家一生以赤子之忱、為文藝奉獻的悲壯、堅決,則不免有一些閃失。

  李榮春寫作超過五十年,到底寫了多少?因為他離群索居的文學生涯,恐怕永遠不會有答案,可能被整理出來的遺作,應有兩百多萬字,首先向世人公怖的文學遺書──《懷母》,未必是李氏一生最傑出的作品,《懷母》也未盡是一九九四年藝術成就最傑出的小說類作品,但肯定《懷母》的出現,卻有幾層非常深遠的文學意義;它讓台灣文壇知道,有人曾經像殉道者一樣,立誓為文學奉獻自己的一生,他孤獨、寂寞、貧苦,不顧四周人群的鄙夷眼光,堅定走完無缺的文學一生。其次,不論是不是刻意的,李榮春幾乎是脫離文壇的孤雁,不投稿、不結交文友、不與文壇連繫的情況下,經營自己的文學,既不要掌聲喝采,也不需要批評、比較,堅定的朝自己的文學理想邁進,對文學的定義和文學在人類文化活動中的定位,他有獨特又堅定的信仰。另外一層意義是,《懷母》代表的李榮春文學獲得社會的肯定。

  《懷母》能呈現在世人面前,最大的功勞者是李榮春的姪子李鏡明醫師。李鏡明不僅照顧其四伯父的晚年生活,為他的文學護法,也是他的忘年文學知交,李鏡明醫師在整理其伯父遺物,從衣櫥中發現這些寶之後,立即成立「李榮春文學獎助會」,整理李榮春生前留下的作品,準備要將這位文學隱遁者的一生心血獻給社會,相信「李榮春作品全集」出版之後,不僅是一個作家心血成就的展示,李醫師所成立的是「獎助會」,還含有將「李榮春文學」做為文學見證、從事文學教育的宏遠抱負在內,《懷母》出版的鄭重、裝幀的講究,看得出來,李榮春已經使文學獲得肯定,李榮春文學也獲得了社會的肯定。

  根據李鏡明醫師撰的〈李榮春先生寫作年表〉,李榮春出生於一九一四年,僅接受過日據時代公學校的正式教育和私墊的漢文教育,其語言能力則來自自修。二十歲時即喜愛文學,青年時代因應徵「台灣農業義勇團」赴中國服役,除役後,仍留在中國,廿七歲時即開始終日讀書寫作,一九四六年返台時,攜回兩大箱之寫作資料和書籍。李鏡明形容他,因為熱愛文學,準備為文學奉獻一輩子,對文藝懷有崇高的使命感,加之拙於言詞,又不屑為三餐奔波,因此決定終身不娶,以免拖累別人。返台至去世的近五十年間,只是做過腳踏車店的擦洗工和到山上、農地、工廠打打零工,他似乎不肯投注太多精力在為衣食謀上,不免招致鄰里的側目。但既未影響他對文學的立誓,也不會辯解。

  李榮春的寫作年表顯示,五十年來,他幾乎沒有停過筆,也許他不是快筆,原稿上也出現再三修改的痕跡,可見他對小說創作的投注,佔去他生活的重心。更奇的是,他一生幾乎與文壇沒有什麼連繫,一九五三年,他把完成的六十萬字小說──《祖國與同胞》,拿出來應中華文藝獎助協會的徵獎,其後,以所得獎金出版了三分之一,也以此因緣結識了廖清秀。一九五七年,鍾肇政以「文友通訊」嘗試把本土寫作者集合起來時,李榮春是最早加入的七個人之一,他也曾經出席通訊的文友聚會。一九五九年,他擔任《公論報》「日月潭副刊」短暫的主編工作,並且在上面連載自己的長篇小說──《海角歸人》。此外,他就像文壇的斷線風箏,僅有少數人知道頭城曾有個老作家李榮春,至於他是否還在寫作,就鮮少人知道了,直到《懷母》的出版,才又重新勾起了文壇對他的記憶。

  《懷母》,據年表說,是一九七七年完成的作品。作者將十年前喪母的悲慟和對母親的思念,用詩般的語言寫成小說,文筆和內容都奇,這部小說似乎特別印證了作者自己說的:「寫作貴在真誠及赤子之心」這樣的文學信念。李榮春八歲喪父,由母親維持全家生計,卻因中風臥病二十八年,母親癱瘓之後,老四「便覺悟回到母親身邊來,……他一步也不想離開母親,他像一個孩子那樣,除了留戀在母親身邊,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會使他快樂。」小說中的「老四」,就是李榮春。

  這部顯然是一個人子對母親的內心告白為主調的小說,一方面呈現人子對逝去的母親無限的依戀和懷念,一方面又透過懺悔、反思做為人子的生命自省。「老四」失去母親時,自己已經五十四歲,故事從照顧長年臥病身體癱瘓的母親,難免口出怨言開始,已經過了八十大壽、久病的母親,語言機能都發生了障礙,每隔五分鐘按一次鈴,成了她僅剩的展現自己生命的能力,只是苦了伺候她的人。「結果老四便承擔了這責任。他想這是唯一報答母親的機會。」、「兄弟們總算勉強出點錢讓他聊度三餐,好像母親救了他。從此他賴著母親相依為命,生活跟母親打成一片,如形影不離。」、「他每夜十二點鐘到天亮全沒睡覺,像陀螺團團轉,他在旁人眼裡或許是個沒出息的兒子,窮途末路,賴著瀕死的母親,依傍弟兄過日子,這樣足足兩年了。」「不管如何,老四祇希望天長地久,永遠跟母親這樣廝守在一起。他最怕的是離開母親,沒有比離開母親使他覺得更痛苦的了。」可是兒女成群,個個成家、事業有成的母親,卻曾數落唯一沒有成家的「老四」說:「你們兄弟要是個個都像你這樣子,做母親的早就餓死了。」極端依戀母親的「老四」,雖也到過外面工作、打零工,總敵不過對母親的思念和依賴,「老四」是孤獨的老羅漢腳一事,恐怕是母親心中無法釋懷的掛念,這個極為特別的「情緒」成了《懷母》鋪陳的根源。

  「老四」夾處在事業有成的兄弟姪兒中間,能夠貢獻的就是心和力了。他注視著生命現象逐漸微弱的母親,一刻都不肯錯過,既害怕母親去世時看不到他,又擔心她還有掛念,母親生命的消失令他憂慮得近乎恐懼。母親過世,他不能帶給母親任何世俗的榮耀,也無法表示自己的主張,他出力氣,負責到母親娘家報喪,為母親營造墓園,奮力擔石、挑土、填坑,務必要替母親造一座最壯觀寬敞的墓園,他瘋狂的工作,砍樹、伐草,要為母親準備一個很美善的地方,讓母親歇息。

  《懷母》所以能將這樣一個結構十分平凡的親情人倫感思,演繹成波濤起伏、澎湃洶湧的心靈圖像,與李榮春強調的赤子之心的寫作主張有關,他把自己這個別人眼中的奇特人物的平凡思維,用最真實的筆觸把它表達出來,便是濁世裡的空谷跫音了。雖然《懷母》只能像遺書一樣,向世人宣達他的文學主張,但他也告訴我們,李榮春文學的獨特,就在於那是唯有絕對地孤獨才能聽得到的心靈聲音。

(寫於一九九四年十一月,本文原載於聯合文學第一二二期一九九四年十二月) 

2014年5月1日 星期四

懺情

文.黃麗惠

筆者母親黃林孝子女士,現年71歲。

 因為相像,所以抗拒;因為熟稔,所以疏離;因為覺得理所當然,所以輕忽。

 「做了母親之後,就能瞭解母愛的偉大。」沒能做成母親的自己,是否也因此而能夠毫無愧對的放任?

 然而,一次又一次的事後焦躁;一次又一次的輾轉反側,尋思不著的能夠安心處,反問自己:我真的瞭解母親嗎?

 訪談自己的母親是聲聲催促,錄音檔卻又是遲遲無法開啟的沉重,阻力竟是為何?其實不必細究,原是昭然若揭的「駝鳥心態」──無以面對。

 從音軌裡漸漸爬梳母親的前半生,我又何曾熟識我的母親!蜿蜒歲月,坎坷風霜,未能參與的經歷,我──憑什麼說與母親相像?

 不說悔恨,不想懊惱,不留為時已晚的空餘恨,就真正的走入吧!

 因為理解,所以溶入;因為曾經疏離,所以更加緊密,不再理所當然,也就能夠體會,我將一一拾取,與母親並肩而行的點滴風景。

母親的假牙--偵探阿展

文.阿展

筆者母親彩雲女士。
  回憶母親剛剛完成膝蓋手術第二天我來到病房探視。母親痛兮兮的叫我:現在什麼都不需要,只要幫我找牙齒;還說,只有這件事最重要!

  ──當時照顧的大嫂說,已經全都找透了!大哥說重做一組就好!

  阿展當下全然感受母親的強烈憂愁:三年前那一組假牙常常鬆掉;重做這套兩萬多,好不容易經歷兩年修整磨合適應。怎能輕言重做!於是我便立刻扮演起偵探柯南。

  首先確認昨天午餐還用到的假牙,當時母親痛苦不堪。用餐後一怒!假牙就吐在餐盤剩菜中。照顧的人未查覺收拾。被清運工倒入餿水帶走!(這樣的推論,母親不否定也不肯定)照顧的大嫂卻十分認同。但是,護士小姐已回報:「餿水清潔工未發現假牙」。

  柯南我心想:剩菜倒入餿水,清潔工可能不知!若已倒入餿水桶,清潔工又怎會為你一句話,清查全院餿水!於是,我找到廚房,經清潔工確認:若是昨午餿水應該就在這三桶之中,等會兒1730餿水車就會來載走。

  眼看這大桶滿滿的餿水,想起母親的憂容吩咐,二話不說,脫下外套。廚房阿姨即刻遞過長橡膠手套。但是,那顯然不夠長,因為我要的是整桶到底一骨不漏的檢視: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比得上母親給我的雙手。既然牙套極有機會在這裡!就是要先把餿水取出半桶,以便縮小範圍探觸到的所有骨頭,連同所有團狀塑膠袋全部取出檢視,然後丟到垃圾桶。這樣做除了徹底,又能替餿水的老闆省一道功夫,也算功德一件。第一桶已經清查完畢,我篤定這桶絕對沒有母親的假牙。

  ──有的話我頭給你!

  第二桶快檢查完了,怎麼會這樣!莫非假牙還有什麼可能,落到他處?

  這太重要了,而且對任何人都無利益衝突。如果佛祖出手相助,也絕對不會損及任何人的利益;於是我誠心出聲祈求:「南無阿彌陀佛」。記憶中類似這樣大海撈針的事,「南無阿彌陀佛」參與成功過!

  就在萬念俱灰之前,第三桶餿水剛開始,就抓到一塊大小形狀近似假牙的骨頭,接著我不禁大叫「找到了」。廚房阿姨們都為我慶幸!我先是不太相信,然後誠心感恩!快去向母親報告。沿途和護士們分享我滿滿的喜悅!

  如釋重負的我,就像中了百萬樂透。內心無比充實。腳步突然沉穩起來!我一步一步澈底消毒清潔拾回的假牙,然後交給母親!母親只說:其它的你阿嫂幫我做得很好,你可以回去了!

  ──因為,任務完成!路途遙遠!

  一路上我自豪的回憶:這些年來母親的手機購買/申請設定/繳費、電視遙控器換新,到種種生活雜事,么兒我哪件不是「不輸專業,完成交辦」。懷想至此,還有什麼比得上這更開心的呢!

  ──我一定要小心駕駛……

母親的胃病──感謝母親「做球給我」!

文.阿展

筆者母親彩雲女士,1931-2014。
我的母親歷經1959年八七水災,田產家園盡失,全家人口倖存。
1967年偕同夫婿遷居台北上班工作。
1975年清償農會水災貸款。
1977年桃園縣購地自建房舍。
1991年自HCG公司退休。
1992年受菩薩戒吃齋禮佛。
1993年夫婿過世自種自食,吃齋禮佛。
2014年驟然仙逝遺四對兒媳;二對義子女婿;11孫子女;12曾孫女。

  記憶中母親在我讀小學四年級,就一直有胃痛的問題。當時舉家遷到台北。整個她上班的那段歲月,經常是忍痛上工。因為請病假也會扣全勤獎金。那對於當時跟會儲蓄的家庭經濟,可是大大的奢侈!

  就這樣胃痛持續了三十幾年。我成家後在母親房間,常看聽母親如數家珍的介紹:這是姐夫、姊姊買來的胃藥,聽說姐夫吃過很有效;那是哥哥、嫂子買來的胃腸藥,哥哥吃這好了;從金十字肝胃能」、「?胃藥」,便宜的一瓶百元,貴的一組千元。看得未曾買給媽的我十分慚愧!

  當然,母親也求診過一些醫院或診所。問題是,藥效往往只能壓制一段時間。不吃就痛,再吃就無效了。母親說又痛不死不勝其煩。直到2005年母親終於起了狠勁」,決定聽從我的建議到頭城住,任由我安排徹底就醫檢查!

  我先做了功課,按母親的病情極有可能是「幽門螺旋桿菌」。楊增慧醫師獲選的原因是:積極參與社區流行病學研究+對抗「幽門螺旋桿菌」有豐富的經驗。我想他會是一位博愛大眾的好醫師。

  這是我第一次拜訪羅東醫院,還帶著母親誤闖羅東聖母醫院,其實楊醫師是在羅東博愛醫院。初診時,楊醫師耐心的聽了母親三十年病史。藥都開好了,後面還排了幾十個人要看。母親還在陳述,如能醫好她的胃病,將來要如何報答……。醫師比我更有耐心的聽著,我忍很久用幾近阻斷的暗示媽媽後面還有很多人要看!。母親沒有生我氣說:這麼遠來,一定要跟醫師說清楚!

這回醫師主要是安排檢查,包括胃鏡幽門桿菌驗血篩檢。然後開了緩和病痛的一般胃藥。第二次就診時,報告確認母親胃腸有「幽門螺旋桿菌」寄生。胃鏡也確定有潰瘍無瘤無癌」。楊醫師開了兩週針對「幽門螺旋桿菌」投藥。提醒母親這回一定得乖乖按時吃,忘記了也要補吃!我說咱要「一鼓作氣」把病治好。第三次就診,母親的胃果然好多了,好像不怎麼痛了。但楊醫師還是繼續第二階段投藥,以徹底清除病菌。看母親滿意感恩的謝謝醫師,我也信心十足。

到了第四次就診,母親已完全不會胃痛。但楊醫師說:必須再做一次「幽門螺旋桿菌」篩檢確定菌況。絕不能有殘留菌落否則以後抗藥就難治。於是又等了兩週來看結果。第五次就診,母親帶來滿懷的感謝,說已幫楊醫師點光明燈,請求佛陀保佑賜福給楊醫師。而我卻是第一次看到醫師向病患道謝。楊醫師告知:桿菌已除,胃潰瘍也癒合,將來如何護胃……等等!

想起糾纏母親,讓獨立堅強的母親起「狠心」任我安排的病痛,七年來不再復發順利痊癒!雖然全程只是天下兒女應盡的本份,自己卻很慶幸的參與了!

  ──感謝母親用四十年的苦「做球給我!」,增添我一些,面對人生問題的自信!

但是!母親還是不很滿意頭城這個家的習慣。剛開始還能住個星期,漸漸的只願意住三兩天。我一再提醒母親,這久沒和我們同住,總是需要一段時間調適。可是母親仍然選擇「自在」!她說:活著就是要動。自己還能做,是很大的福氣;有專屬廚房、浴室,還有神明廳可以念佛;晨昏走到菜園不遠,左右鄰居可以聊天;大兒媳住隔壁,三兒媳住樓下。「在這我比較自在」!

其實天下父母,總是不忍心給孩子牽絆!

咱晚輩的一有機會,一定要揮棒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