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5月20日 星期二

當我走近

文.高慧蓉

夏天前進的腳步還在走走停停,不確定,尚在遲疑。母親節過後殘餘不多的節慶味道,些許的小歡欣,不曉得是不是還有更多的是尚未表達出口的心情。同時間,《懷母》的讀書會自顧自地展開了。
若不是當天一早我們一家四口的行程緊湊:外澳伯朗咖啡館的早餐、北關海潮公園的閒逛、接著又買東西、吃東西、處理家務、來回幾趟路之下搞得讀書會快要遲到……,我想在進門之前我應該會害怕吧!
最終我在兩點整匆匆打開李榮春文學館那古色古香的拉門,轉身再拉上後,也沒有時間多想了。席地坐下時,李醫師似乎正聊著讀書會的種種,譬如前一場的大亨小傳電影讀書會是如何給外界高水準的觀感等等。知道對方是李醫師其實是出於一種直覺的判斷,若只是面對面見到了,那可能很難,不過言談之中他對李榮春作品的熱愛、讚賞、推崇,以及當時他在所倚坐著的位置上所表現出來的那種自在、輕鬆的態度,讓我不免想:這一定是位和李榮春的文字最最貼近,最最相關的人了。
這次的讀書會是我在很早之前就報名的,我想大約是去年的年底,活動一公告我就選了懷母的讀書會參加,所以我等了好久,才拿到書,等了好久,才真正參與到。不過開始時我是猶豫的,一如我跟雅莉對話時說的:「可惜我假日不是頭城人啊!」但有時候,除了機緣,我們總還要多做一些努力的。
讀書會的前兩天雅莉請我幫她做這次讀書會的側記,一篇像之前大亨小傳的讀書會時她所做的那種側記,但我沒有特地再上網尋找到該篇側記,怕是看了,便立下了範本,我這個人,很討厭按照規則做事的。
讀書會有整整三個小時,前半段李醫師以及李醫師的老師──黃松林老師,分享了好多屬於他們的記憶,關於李榮春,關於頭城,關於讀書寫字,關於語言文字的歷史,關於家族的情感流轉。我聽著,一邊以筆電打字記錄著,一邊似乎是醉了。
就像李醫師說當時那個年代很多人都不知道頭城有長老教會一樣吧!今天的讀書會又有多少人知道呢?在一個觀光產業繼起的城鎮裡,有些人看見了這樣的藍天綠地,有些人走逛了景點小吃,有些人蓋建起了房地經濟,可是誰坐在這裡聽歷史的聲音?
九十歲的黃松林老師,他說他只是吃飽閒著覺得讀讀文學作品很不錯罷了,無法像年輕人一樣將書讀得那麼仔細,但卻鏗鏘有力地拿出自己所做的筆記,記的是他在懷母書頁(按:晨星出版社2002年精裝本)中發現的台語詞句,譬如:「印更衣」、「餿飯湯」、「著拉仔」、「挑功來看妳」、「停仔腳」、「頭路」、「粵魯」等等,然後我們就聊起了閩南話在台灣文化中的特殊性和重要性。
接著李醫師憶起兒時的種種經驗,也分享了好多好多他精闢的見解。包含他的「阿伯」怎麼樣教他讀書、唸英文,包含他的父親怎樣期待他的成績和課業,包含家族和鄉里眼中的李榮春是怎樣的不成材不成體統不成模樣,包含那些真實瞧見的或文字中描寫的畫面,包含他從作品中信手拈來的熟悉段落和不言而喻的認同。
那種醉,是來自於自己好像掉入了時間的漩渦……稿紙紛飛、文字起舞……人物鮮明了,場景靈現了,明明沒有經歷的卻變得熟悉了。
或者那也不是醉,是傳承ing
李醫師把李榮春的文學成就比譬成一座巍巍的大山,他說如果我們從《八十大壽》這條路上山,會覺得作者很囉唆,很多一直重複、繁瑣的事情和畫面一直不斷地寫、不斷地寫;若從《海角歸人》這條路上山可能也會覺得有障礙,可是如果從《洋樓芳夢》做為起點,會比較容易有感於為什麼一個人他可以這麼年輕就可以寫出這樣的作品?接著再回頭看這本《懷母》,應該就可以理解他的情感為什麼能這麼豐富了。
就我自己而言,我才剛剛發現有這座山而已。
感謝雅莉慎重其事地邀請我在讀書會中分享自己的心得,也謝謝李醫師和黃松林老師特地將談話的步調再暫停、再重整,以給我一個讓我備感尊重的發言機會,這一點我真的覺得榮幸有餘。雖說在聽完了許多前輩的分享之後,我是那麼地覺得自己的不足,也做好了靜靜聽完這一場讀書會的準備,但沒想到一開口,才發現原來自己想說的那麼多!
我簡單說明自己接觸李榮春的文學作品正是以《懷母》做為開頭,但單單這本書已讓我驚豔不已,同時在參與這次的讀書會當中,我也感覺到自己在以李榮春為名的這座大山之中不過是隻小小螻蟻。但我覺得閱讀之所以有趣便是你有機會去認識一個本來可能沒有機會認識的人,而且可以從文字中去發現一個人的想法,探知一個人的性格。
再者就是同一本書的故事情境內容,每個人就是會有不同的連結和遇見。
雅莉會去研究文體的倒敘方式是複雜的,是多層次變動的,也會提出某些語句的用法是不是和宜蘭在地的腔調有關係,更會去聯想到自己家族內曾經有相似的情境。美幸則會去思考李老四本人的宗教選擇原因是否與他沒有結婚沒有孩子有關係。燕芬會以作者在創作時的堅決與毅力勉勵自己。志成則是坦白地說開始讀《懷母》時因為總是在夜裡而有些思緒模糊,甚至是看不懂,但最後仍被李老四的真實情感所撼動。
而我自己,雖然也被李老四的心情所感動,被李榮春的文字所引領,但我總是在分心。理由無他,只因我不斷地看到李老四性格中的叛逆。
當我這麼說的時候,淑珍第一個發問了:「他有叛逆嗎?」在場的好幾位讀書會成員點頭替我回應了這個問題。我則舉了書中的一個段落來說明:「母親說:『你是把錢都擲到大海裡去了。看你樣子,你是想要將來當叫化子了。』老四不由一陣氣惱。立刻便把他的大作為,大計劃,大決心,向天怒吼似的,狠狠的抖著叫出來了:『是,我要花光!我統統要花光…』(p58)」
其實我當時敘述得並不完整。在看到叛逆的同時我一邊還看到李老四的渴望被認同,尤其渴望母親的認同,之所以叛逆不過是因為滿心的期待落空了,所以才演變成滿腹的情緒爆發出來,這也是李醫師所說的「直」吧!?
最後淑珍的一句話我覺得很經典:「我覺得我不會說他是叛逆,我覺得是這個社會叛逆他,他只不過是很勇敢而已。」
當我走近,我碰觸到了原來以為距離很遠的「文學」。當我走近,我耳聞了閉門讀寫所不會聽見的種種見解。當我走近,我驚喜地發現原來我不如以為的那麼空缺。
當我走進,李榮春文學,我期許自己也成為一個勇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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